“双面黑客”聂万泉

黑客很性感，商人有点俗。

从左边看，老聂是个独来独往的黑客，从右边看，老聂是个稳健务实的商人。

聚光灯下，红蓝两色。谁的舞台不是如此呢？

“双面黑客”聂万泉

文 | 史中

“所谓达则兼济天下嘛。”

聂万泉呷了一口咖啡，悠悠地说道。

坐在我对面的他，其实有两个身份：

1、他现在的名号是“默安科技 CEO”。这家公司就像“镖局”，广迎天下客，专门保护企业在网络世界的“数据财富”。

2、倒退十几年，他是拥有数万拥趸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“少年黑客”，独来独往，人狠话不多。

黑客、创业者，这两种身份画风差异还是挺大的。我有点恍惚，感觉像是面对一个“双面人”。我脑海里出现了正在脱壳的蝉。

老聂，聂万泉

黑客多有一个碉堡的 ID，聂万泉的 ID 是——老聂。这多少有些让人失望。

老聂如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，创业最凶险的日子目测已经过去，十几家大企业都成为了他的客户。作为创业者，他己经上路。不过，我却固执地想从他身上找到黑客的影子。

秋日正午，窗外阳光猛烈，我们闲聊了这十几年间的几桩小事。

（一）

老聂曾是网红。

1999年，老聂16岁，别的熊孩子还在心惊胆战用粉色信纸写情书的时候，他已经可以“抄后门”黑进女生的电脑里零距离接触了。还好那个时候的女孩没有拍羞羞照片的习惯，老聂同志保持了基本的纯洁。

不过，在那个“风云激荡”的年代，他的志向才不是你浓我浓儿女情长呢。他不爱说话，却有一个梦想——“替天行道”。

他和一众黑客凑在一起，成立了“中国黑客联盟”。这个联盟最初弥漫着梁山泊和技术宅的混合气息，目的就是用自己的黑客技术做正义的事情。

2001年，某国人把我们的飞机怼下来了，于是“中国黑客联盟”的战士们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，黑掉该国的各种网站，挂上中国的国旗，以示抗议。老聂也奋勇地加入其中，不过他是那种独行侠，从寻找漏洞到渗透拿站，都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完成。某国人一觉醒来，网站遍插茱萸。

人狠话不多，大概可以形容当时的老聂。

这种气质很吸粉，老聂很神秘，粉丝估计都按照周杰伦的形象脑补他。“粉丝求指导”“小白求带飞”各种私信雪片一样发来，就差女粉丝以身相许（也许有，但老聂没说）。你想想，2000 年左右，世界上还没有网红，老聂他们的黑客联盟就有十万粉丝，是有多逆天。

对于这种廉价的追捧，老聂是不理的。

“那时候就是有一种技术人的骄傲。”

他屌屌地说。

那时候的老聂

那几年，老聂没靠这个赚钱。老实说，那时候就没人能靠黑客技术赚钱。“当时连黑产都还没有呢。”他说。

举目四望，那个年代对黑客技术感兴趣的人，直到现在还在从事这个职业的“神兽”们屈指可数。生活不是小说，看看你身边，没有一种爱好能够支撑人不求回报地走十几年。

从这个角度来看，如果不是因为误打误撞创业，老聂可能早就转行了。

（二）

年少成名让老聂走上了一条“不归路”。

打开黑客精神的字典，可能第一个词条就是“理性”。想要理性就要不断思考，老聂就爱思考。

他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：要不要退学创业。

2005年，中国黑客联盟里的其他几位创始人专门约他吃饭，席间不断安利他一个思路：“单打独斗没意思，要想改变世界，就得拉起队伍；要想拉起队伍，就得创业。

听到这种描述，老聂虎躯一震。几年来每天黑几个网站，被几个粉丝膜拜，到头来也帮不了几个人。独来独往，顶多是个侠客，但要拉起队伍，没准能聚起“替天行道”的一百单八将！

终于，那些人神秘地说出了真相：他们刚刚拿到投资，是来拉老聂入伙的。他合计了一下，结论是：“就没见过技术比自己好的人，我不创业谁创业呢？”那年他从大学宿舍床上跑到火车站，买票进京。大学不念了。

不过随后四年，他的人生可以用四个字形容：“跌落神坛”。

作为联合创始人，老聂负责研发团队，然而公司经营惨淡。

于是，他思考的第二件事就是：为什么我研究的东西卖不掉。

团队搞出来不少别出心裁的安全工具，技术宅老聂很骄傲。但没人买，让他百思不得其解。有一次跟客户见面，人家问：你这个工具听上去挺好，可是我怎么向领导解释这是什么东西呢？

老聂哑口无言。

这些工具，黑客当然很喜欢，但金主爸爸看不懂，不会用，不买账。“明明他们很需要，但就是和他们说不明白”，他着急。

你有没有这种体验，给父母换上了智能手机，但他们遇到不懂的问题，依旧会给你打电话，而不会问百度。搜索引擎这种技术碉堡了，但父母不懂，也不会用。这大概就是老聂的感受。

做黑客的日子，老聂只管精进技术就行了；但做买卖，好像只把产品做出来还不够。他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。

不仅如此，他还经常发现员工“偷懒”，不能按照他的要求定时定量完成工作。

所以，他思考的第三件事就是：为什么下属不听我的。

老聂二十多岁就做了 CTO，很多下属都比他年纪大。每次布置任务，在他心里想得很清楚，做出来就打了折变了样。

要好的同事私下里告诉老聂，下属们觉得他太年轻，没经过风浪，过于理想主义。

黑客的脸难道不应该就是永远年轻，永远热泪盈眶的吗？那个秋天的傍晚，老聂坐在夕阳里，看到自己长长的影子，他突然觉得这些影子越来越重，像沙袋一样拖住了双脚。

老聂脚旁，有一只白鸟腾空而起，在空中盘旋。它也许看到了黑客赵伟刚刚注册安全公司知道创宇，蜷缩在回龙观没有暖气的民房里饥寒交迫；它也许看到了后来创建360补天平台的赵武还在小城里，对着窗口的电脑一份份卖着自己的黑客工具。

十年前，老聂太年轻，这个世界也太年轻。

（三）

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之前，公司已经快坚持不住了。

要说当时的我，就是“没见过世面”。

老聂这样定义2005-2008年间糊里糊涂创业的自己。

我想，既然有人成功，那我就去学学他们是怎么工作的，他们是怎么管理别人，管理自己的。

他如此复盘加入阿里巴巴的动机。

2008年，创业濒临失败，老聂正在街头愁眉苦脸地闲逛，突然接到猎头电话。他没犹豫就南下杭州，就像当年来北京一样。

他参与创建了阿里安全团队，也就是后来的阿里云安全。08年的阿里安全，几乎从零开始，当然也算一次创业。但客观地说，阿里安全的创业，是“Easy Mode”。云计算的风口、阿里巴巴母体的崛起，这些都大大降低了创业的难度。

老聂来的第三年，安全大牛吴翰清从阿里云安全出走，作为合伙人创立安全宝。

老聂来的第六年，吴翰清苦熬三年并不算非常成功，重返阿里。

正如当年老聂的翻版，世界对吴翰清一视同仁地凶狠。冥冥中好像在威吓：还有谁？

在阿里云安全，老聂负责平台安全工作。如他所愿，他站在高地上，见证了赛博世界的攻防史诗。他亲手修建了阿里云的安全长城，亲手替这个承载着全中国30%网站的云计算霸主向四面八方图谋不轨的黑客一次次扣动扳机。

老聂成为了阿里云资深安全专家老聂，股权，成就感，所有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很舒服。八年弹指一挥间。

阿里巴巴上市的时候，彼时的阿里云安全三位大咖高兴地合了影，左边是云舒，中间是肖力，右边是聂万泉。

老聂喜欢加班。晚上空荡的办公室让他觉得清醒。

2015年秋天，老聂一个人在办公室。一阵冷风吹进来，他走过去关上窗户。白炽灯像阳光一样明晃晃。老聂一激灵，八年前离开北京的那个秋天不可遏制地袭来。

有些事我还没有做完。

楼群灯火璀璨，无数人站在窗口前若有所思，人影幢幢。远处的空场，两个硕大的聚光灯，聚光灯下，红蓝两色。旷野无人。

（四）

2016年开始，老聂成为了我对面这位，默安科技 CEO 聂万泉，商人、创业者，如假包换。

这次他身边多了两个兄弟，老马和云舒。老马是他在中国黑客联盟的老战友，后来加入了阿里云安全团队，云舒是和他同时期进入阿里的技术大牛，同样是一位网红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我让老聂找找当时三个人决定创业时候的图片，他给了我这张。三只手分别来自聂万泉，云舒和老马。 

作为一个不再年轻的黑客，老聂准备黑掉自己：找到自己当年失败的时候，究竟存在什么漏洞。

他想起了八年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：为什么产品没人买？

他的答案是：产品要有体系，有打法，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。当一个人要锤子的时候，他要的其实是钉子被钉在墙上。八年时间，老聂从阿里云安全的成功里面，找到了答案。

新产品发布会上，一幅硕大的二战地图。

2016年10月26日，默安科技召开了成立以来第一场发布会，云舒在用二战的例子讲述自己在网络安全上的“欺骗战术”。当时我拍下了这张照片。

盟军甚至不惜牺牲精锐的情报人员，让希特勒确信自己将会在加来登录。而当百万雄兵出现在诺曼底的时候，希特勒知道自己大势已去！欺骗，是最高级的防御。

默安科技 CTO 云舒转回身来，向所有人介绍了“幻阵”（当时还叫幻盾）。只要在企业网络内部布置上这个“盗梦空间”，就像一个捕兽夹一样，诱捕入侵的黑客。国内第一个欺骗防御产品，用途清晰，布置简单，一目了然，加上三位前阿里巴巴技术专家背书。老聂坐在台下，觉得这件事快成了。

作为一个 CEO，老聂成熟了。比如，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素养。

特别是当他拿到第一个大单的时候。

没错，这就是一个商人赚到的一笔大钱，这和正在读文章的你也许没有关系。但是，站在老聂旁边，咫尺之遥，你也许能够嗅到一种奔涌：为了让一件事情发生，他等了整整十几年。

他“镇静”地对刚刚签单的同事说：“来，拿着合同，我给你拍张照！”

老聂掏出手机，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张不再年轻的脸。这一年他33岁。

（五）

2017年，默安科技召开了史上第二场发布会。

他们搞出了两大产品体系：云上一整套企业安全产品，叫做“磐石”。云下一整套企业开发流程安全工具，叫做“雳鉴”。

之前让他们名声大噪的“幻阵”居于磐石产品线之中，受控于人工智能的安全大脑“Aida”。

“一下推出这么多产品，会不会有些冒进？”我问。

“恰恰相反，这是做云计算安全的最好机会。”老聂说。

他讲了三个认知：

1、摩尔定律在失效，这决定了在你我手中的终端计算设备跟不上日益增长的需求。这才是云计算一定会成为未来最主流计算场景的根本原因。未来每个企业都会上云。

2、云计算一直在发展和成熟，不同地计算场景都会存在，不管是公有云，混合云，私有云还是行业云，云计算的安全就是未来的安全，但在这块中国没有真正符合云计算安全要求的解决方案，中国目前也没有独立的第三方云计算安全公司。

3、在负责阿里云安全的时候深深感受到，云计算给安全提出了新要求，这些要求就是数据和智能驱动、一体化、弹性自适应等全新的安全理念，如果不是这种属性的安全体产品都将会在云计算时代被淘汰。

“我从中国最大的云计算公司里出来，我自信可以看到云计算的终局。”老聂补充。

“你的野心变大了。”一瞬间我甚至有点惋惜，那个过去热泪盈眶的黑客变成了滔滔不绝的商人。

于是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，老聂喝了一口咖啡，说：“所谓达则兼济天下嘛！”

“你能看到云计算的终局，能看到自己的终局吗？”

“我没有终局。三十岁以前就是努力学习，三十岁以后就努力成为自己。如果成功了，就去帮助别人。”

“如果失败了呢？”

“那就继续成为自己。”

（六）

老聂的故事还有一个小插曲。

2017年4月，在带领同事们团建的时候，他踢球把自己弄骨折了。医生告诉他，他必须在床上躺三个月，哪都不能去。

而那之前几天，他刚刚在公司会议室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雄心勃勃的计划。

老聂躺在病床上，看着腿上坚硬洁白的石膏，心事凑成了一排字幕从他眼前飘过：“公司不会就这样倒闭了吧？”

老板不在，同事们还会好好工作吗？他想起了多年以前创业时候的惨痛经历。

某个夜里，他偷偷溜下床，一瘸一拐地来到办公室楼下。举目望去，默安科技的办公室灯火通明，同事们正在加班加点。

漆黑的夜空下，老聂眨眨眼，年少时诘问自己的所有问题，在这一刻烟消云散。

end

对了，作为文章作者我再自我介绍一下。我叫史中，是一个爱写故事的二手记者，我的日常是和各路黑客大神聊天。如果想和我做朋友，可以加我微信，shizhongst。不要害怕，我不是什么好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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